顾以北看着斜阳缓慢的藏进青龙寺的高塔后，在夕阳的余晖中留下一座高塔的剪影，和镇妖司搭建的京城模型一模一样。
青龙寺的暮鼓响起的时候，顾以北正叼着串着炙羊肉的竹签，砸吧着嘴看斜阳渐渐消失。
“吃完了没？”陆青拎着一本书简坐在了顾以北旁边，大大咧咧的拿起一串刚从炙子里出来，还冒着喷香的热气的炙羊肉塞进嘴里，烫的直呼气。
“这是啥？”顾以北叼着竹签拿起陆青放在桌子上的那本书简，读出上面的字“大理寺户籍司？”
“我去查了一下这些死者的户籍，你猜怎么着？”陆青艰难的吃完串在竹签上的炙羊肉，顺手又拿起一串炙蛤蜊“这些死者的户籍都是三十多年前从蜀中迁入京城的。”
“那串炙蛤蜊是我给自己留的！”顾以北拍了一下陆青拿起那串炙蛤蜊的手，说道“都是从蜀中迁入京城的？有什么关系吗？”
“按照这几起命案之间的联系，我可以确定这一系列妖魔袭击案件的受害者中间是有一系列联系的。”陆青悻悻的放下那串炙蛤蜊，说道“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相互认识，但是从户籍上来看也许联系之一就是他们都是从蜀中迁入京城的。”
“这是我抄录的近三十年内从蜀中迁入京城户籍的人，其中有三户人住在京城东北侧。”陆青继续说着，又拿起一串冒着喷香热气的炙驼峰。
“商户、烟花匠、药铺老板？”顾以北读出陆青标出来的三户人家，至于陆青则是满嘴冒着热气的咀嚼着那串炙驼峰“与震卦有关系的应该只有这个烟花匠了吧。”
“这个也不能确定，商户和药铺都和震卦有一定的联系。”陆青呼着热气，含糊不清的说道。
“这样啊。”顾以北说着，把刚刚从陆青手里抢来的炙蛤蜊剥开，白嫩的肉块送进嘴里。
说来顾以北是一个喜欢放纵口腹之欲的人，简单来说就是嘴馋，但凡有点空闲就喜欢来东兴坊或者西兴坊吃那些奇奇怪怪的好吃的零嘴，以至于东西二坊的商贩大多都认识了这个在镇妖司当差的姑娘。
“差不多了吗？”陆青嚼完那串炙驼峰，嘴里冒着热气便拍拍屁股站起身“差不多了就走吧，时间快到了。”
“嗯。”顾以北急忙把剩下的炙肉塞进嘴里，呼扇着手驱散嘴里的热气，同陆青一起站起身，含混的说。
日薄西山，明月星稀，夜幕的降临似乎并没有让这座庞大的城市陷入沉睡，点点灯火亮起，京城又仿佛变成了与白天截然不同的另一座城市。
整个东兴坊在夜色与灯火的笼罩下充满了烟火气息。
回想起来，顾以北第一次来到京城便是在这样几乎将要把漆黑的夜空照亮的灯火中，往前数的十多年一直随着师父走南闯北四处周游，却也未曾来到过京城，也未曾见过如此繁华的夜景。
穿过东兴坊繁华的主道，街边的灯火将这条街道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无数个镇妖吏隐藏在流水般的人群中，刚刚与顾以北擦肩而过的那位翩翩公子，顾以北记得他，也是与她一般的镇妖吏，在顾以北加入镇妖司之前就是五品镇妖吏了，只是苦于京城附近鲜有妖魔作乱，故此难得功绩晋升，只得等待资历增加，听说年内就要晋升镇妖使了。
虽说经过陆青的推理把这次案发的范围确定在了京城东北侧，但是整个京城一眼望不到边，整个东北侧虽然在地图上看来不过一小块，但是在实际的京城中东北侧这个范围十分广大，即便是整个镇妖司倾巢出动也才能堪堪辐射整个东北侧的各个角落。
而且在乾歌的授意下，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整个行动只有镇妖司上下知晓，并吩咐被派遣而来的镇妖吏自行伪装身份，街面上只保留日常巡检的少数镇妖吏穿着官服。
镇妖司内乾歌与百灵婆婆坐镇指挥，整体布局则为各自的五品镇妖吏带队负责各自片区，一有异动则在迅速前往案发地点的同时使用腰间的铃铛联络附近的镇妖吏支援。
“这里就是那家烟花匠的家了。”陆青指着旁边的一户亮起灯火的人家说道“我已经让林清楠带人在附近准备了。”
正如陆青所说，林清楠已经带着人隐藏在附近的夜色中了。
顾以北看着那家亮起灯火的人家，捏着下巴思索着，明明陆青的推理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顾以北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说起来中秋时的烟花就是这家烟花匠负责的。”陆青倚在墙壁上，说道。
“这里好像离丞相府蛮近的。”顾以北捏着下巴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忽然想起来曾经百灵婆婆说过的一些事，例如丞相对镇妖司的态度，据说在前任丞相病逝后当朝丞相上任便开始勾结党羽，其中就有想要把镇妖司纳入自己势力的打算，但还是被当时刚刚上任的镇妖抚乾歌拒绝了，此后丞相对镇妖司的态度便有了变化，若是此事让丞相知晓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
月亮在夜空中缓缓的飞行，逐渐攀上树梢，已经快到酉时了，依旧是一片寂静，铃铛没有动静，早已准备好的探息符也是毫无动静，就连一直盯着的烟花匠家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奇怪，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陆青喃喃自语，眉头微蹙“难道是我猜错了？”
“再等等吧。”顾以北说着，话音未落便听到不远处丞相府的方向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顾以北当即抬头望去，却见在月光和整个京城灯火的笼罩下，两道黑影一前一后飞跃无数个洒满月光的屋顶。
前面的那个黑影小如米粒，顾以北依旧认出了那个熟悉的黑影，他好似还带着一个人，却如同蝴蝶般在京城的建筑群里轻巧的翻飞。
“是他！”顾以北甚至动作比声音快的轻点脚尖跃上屋檐向着那两个黑影追去，那黑影让她去书库找一个叫岳弦的人，结果那个叫做岳弦的人早就不知道上哪里去了，现如今想要知道真相可能只能去找他当面问清楚了。
“是谁啊！”一边的陆青莫名的看着顾以北忽然跃起追着那两道黑影而去，只得追上去“是妖魔吗？我马上叫支援！”
“不是！但是他一定与此案有关！”前面的顾以北回道，轻灵的声音夹着秋日的晚风被月光吹到陆青的耳朵里。
月光洒下，灯火升起，四道身影夹杂在月光与灯火之间前后追逐，仿佛行走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间。
那黑影速度很快，就像那晚顾以北追逐他时，若不是那黑影被追的烦了故意等她她也不可能追的上。
而追逐那黑影的那道身影在顾以北看来却也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那不是那队从南府来的人马里的那个年轻人吗？”陆青盯着前方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她还记得这个年轻人，当时在京城西北郊山林外见到的时候他鼻青脸肿的也不知道是与妖魔交手被打的还是自己逃命时摔的，也难怪现在见到治好伤的他顾以北反而只是觉得有点眼熟却没有认出来。
前面的两道身影很快就越过了大半个京城，像是两只飞鸟般越过高耸的城墙，引起城墙上众多戌卫的骚乱，随后便融入了城墙外漆黑的树林中了。
待到顾以北陆青二人赶到城墙附近的时候就只能看见漆黑的树林，而那两道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跟丢了。”陆青回头看了一眼骚乱的城墙戌卫，已经有将领集结一众戌卫举着灵力驱动的灯火准备走下城墙进入树林搜查刚刚的那两道黑影了。
顾以北也在对着这么大的一片漆黑树林麻爪呢，鬼知道那两人跑到哪里去了。
“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正在顾以北对着这么一片漆黑的树林麻爪时，城墙上的戌卫队长已经带着人下来了，看到顾以北和陆青站在城墙外便开口问道。
“北府镇妖司五品镇妖吏顾以北。”顾以北亮出表面镇妖司官差身份的腰牌，开口道“你们有没有看到刚刚那两个人去了哪个方向？”
“等等！”戌卫队长正想开口回应，陆青却突然出声制止了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充沛的灵力在空气中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应该是他们。”顾以北当即顺着那股充沛的灵力追去。
陆青也跟着顾以北脚尖轻点便飞速钻入那片漆黑的树林中，只留下带着一众戌卫的戌卫队长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咳咳，你们，点起灯火仔细搜查一下这片树林。”戌卫队长咳嗽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尴尬，同时吩咐手下展开搜索。
顾以北和陆青在林间疾行，追着那股在空气中荡开涟漪的灵气而去。
刚刚还充沛磅礴的灵气现在已经飘散的只有丝丝残留，游丝般的灵气在空气中为顾以北和陆青指引方向。
“看到了！”顾以北率先看到那黑影与年轻人的交手，只是那年轻人没过两招便被黑影一掌拍中，当即就如同软泥一般软倒在地了。
“章莪之山有兽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曰狰！去！”随后赶来的陆青看到年轻人软倒在地便立刻抚摸了一下腰间的铃铛，从装满符纸的包里拿出两张捏在指间，向着黑影所在的方向掷出。
两道符纸犹如利刃划过空气，发出如同石块撞击般的兽吼，在空中化作两只凶手扑向黑影，它们想要撕咬、扑打它们的目标。
“别！”顾以北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看着两只凶兽扑向黑影。
黑影一个侧身便轻松躲开了两只凶兽的飞扑。
那两只凶兽落在地上，锋利的兽爪在地面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它们在地上翻转，稳住身形，巨大的冲击力扬起漫天的灰尘和落叶。
周围的森林逐渐亮起点点灯火，周围吵嚷起来，戌卫队长带着守军包围了这片森林，丞相府追来的护卫队也进入了这片森林。
看起来黑影已经无路可退了。
“镇妖司？乾元门的咒式？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黑影回头看到了顾以北与陆青，浑厚又轻灵，像老人又像小孩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些惊诧。
“京城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等陆青说话，顾以北就开口问了。
“你们查京城的案子不应该在这里的。”黑影说话的同时身形一矮躲过了后方扑来的两只狰的扑击，双手伸出捏住了两只狰的后颈，像是捏住了两只炸毛的小奶猫。
“你们找错方向了。”黑影双手用力，两只凶兽便化作点点斑斓消散在空气中了“不过，既然都在这里了，不妨来让我看看上次一别之后你有没有长进。”
话语在空气中飘散间，黑影便如同鬼魅般欺身而至。
“小心！”顾以北一把推开站在身旁还未来得及反应的陆青，同时自己也脚底用力一蹬，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去。
黑影的一拳落空，拳头撕破了空气，发出啪啪的爆炸声。
“反应比上次快多了。”黑影站在原地，甩甩手好像要甩掉上面沾染的灰尘“值得表扬。”
“上次我是喝醉了。”顾以北半跪在地上稳住身形，从鲁班科拿来的临时刀鞘里抽出自己的横刀“这次我会让你好好的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那你可要小心了。”黑影摆出一种另顾以北感觉有些眼熟的某种拳法架势“我可是很强的。”
“虽然听不懂你们在说些什么。”另一边的陆青站起身，刚刚毫无防备的被顾以北推开倒在地上让她有些不爽“但是意思是我们现在可以动手了是吧。”
“身似鹿头如雀，有角而蛇尾，文如豹，能致风气者，曰飞廉！去！”陆青掷出一张符纸，如同飞刀般割开空气，化作一只头似鸟雀身如麋鹿，尾巴像蛇般布满鳞片的凶兽，那凶兽踏着空气行走，尾巴舞动带起肉眼无法见到的、压缩到极致的风刃飞向黑影。
只见黑影平淡的挥出一拳，拳劲带起狂躁的风，居然吹散了那压缩到极致的风刃。
“你是乾元门的弟子吧。”黑影说道“对飞廉的理解不错，但是还没到家，飞廉不是仅仅压缩空气放出风刃就行的，你放出的飞廉连正主的六成战力都不到。”
“你在看哪边呢？”一边的顾以北早已吟唱完了朱雀的咒词，火焰沾染着横刀，细小的火鸟从哪熊熊燃烧的刀身上生出，照亮了顾以北的脸庞。
火鸟带着横刀劈向黑影，而黑影此时还面朝着陆青的方向，带着燥热温度的横刀即将命中黑影的后背。
“你觉得你能砍到我吗？”黑影忽然以顾以北无法理解的速度回头，躲过了原本应该是必中的一刀。
“他要出拳！目标是我的腹部！”一个念头忽然钻进顾以北的脑海，一如上次他一掌命中顾以北的腹间，随后浑厚的内劲便会钻进她的四肢百骸。
脚尖轻点，一击未中的顾以北当即向后跃出两三丈的距离。
“居然躲开了。”黑影有些惊奇顾以北居然预判到了他的出拳并且及时躲开了“提前猜到了啊。”
即便没有使出全力，这一拳的速度也不是顾以北能够靠反应躲开的。
“是啊，我猜到了。”顾以北说着再次欺身而至，燃烧着火焰的一刀挥出，从火焰中飞出的细小火鸟向着黑影喷吐出灼热的气息。
上次交手时黑影能轻描淡写的挡住她能够轻松劈开岩石的一刀，但是唯有朱雀的火焰他好像有些忌惮，手上沾染了火焰就立即松手甩灭。
也许这些火焰就是他的弱点。
“朱雀离火，确实有些烫。”黑影好像是算准了距离，以毫厘之差躲开了顾以北劈来的能够融铁化铜的一刀。
“东海有兽名犼，形如兔，两耳尖长，仅长尺余！去！”身后传来陆青吟诵的咒词，黑影还未回头便已感到身后传来那像是要烧尽万物的灼热气息。
一只如同兔子般大小、两耳尖长、浑身毛发沾染着灼热火焰的凶兽自符纸上烧起的火焰中跃出，口中喷吐的火焰瞬间就将黑影淹没。
据说这种名叫犼的凶兽以龙为食，记载中素有“一犼可斗三龙二蛟”的说法，口中喷吐的火焰就连龙都能烧死。
方才看到黑影似乎对顾以北横刀上沾染的朱雀离火有些忌惮，陆青便立即召出这只能喷吐灼热火焰的凶兽。
“好烫好烫要死要死！”没等陆青松口气，火焰中就传出这样的声音。
“去！”陆青立即指挥盘旋在空中的飞廉发出数道风刃飞入火焰中，逸散的风刃带着火焰的余温割断周围的树木，灼热的火焰攀上那些树木的断口处照亮了夜空。
顾以北也向着火焰中挥出数道刀光，刀气随着火鸟飞入火焰中。
灼热的气息四散而飞，连远处靠在树下话都没法说的裴钰都觉得四周的空气像是要烧起来了似的。
“呼！”火焰中忽然吹出纷乱的气流，那些强大而纷乱的气流吹散了火焰，吹得周围的顾以北、陆青、年轻人和靠在树旁的裴钰睁不开眼睛。
“不得不说，我有点小看你们俩了。”火焰吹散，露出了其中的黑影，他拍拍肩上还未熄灭的一丝小火苗，那簇小火苗像是撕咬着它根本咬不动的厚重皮革的小兽般倔强的想要将黑影的衣物点燃。
将它拍灭后顾以北才看清方才灼热到足以瞬间将铜铁化作汤水的火焰竟然连黑影的衣物都未曾伤到。
森林周围的骚乱更胜了，数道浑厚轻灵各自不一的灵力自不远处飘来。
感到这些灵力的黑影错愕的看了一眼顾以北又错愕的看了一眼陆青，他好像没想明白为什么忽然会有这么多灵气冒出来。
陆青拎起腰间的铃铛，摇了摇，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黑影收起了架势，双手**奇怪服饰上的兜里“用攻击散发出来的灵气掩盖摇铃求援的灵气，很聪明啊。”
“这片森林已经被包围了，你跑不掉的。”顾以北横刀在前，她很明白，就连这样也无法伤到黑影的话，其实他想走没有人能拦住。
“谁说我走不掉的？”黑影耸耸肩“它都能进来，我为什么不能走了？”
话音未落，几道飞刀从林中射出，钉在了黑影原本站立的位置，而黑影却不知何时向后退了一步，恰好躲开了这几道飞刀一般的物件。
顾以北这才看清，钉在地上的哪里是飞刀，而是像飞刀般锋利的洁白羽毛，这些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洁白羽毛散发着浓郁的恶臭，是妖气，浓郁的几乎化不开。
很明显这些羽毛是某个妖魔射出来的，而她们到现在除了这几支羽毛外竟然没有察觉到丝毫妖气。
“嗤！”早在烟花匠家附近准备好的探息符这个时候感受到那几支羽毛上逸散的妖气，忽然剧烈的燃烧起来了。
“只是警告一下吗？看来我今晚好像确实招惹到了很多人啊。”黑影捏着下巴思索着，然后毫无预兆的腾空而起“你们今晚不该来的，事件已经发生了，京城南侧，受害者应该是一个伙夫。那个妖魔的话，不用追它了，它已经走了。”
“等一下！这件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顾以北看到黑影即将离开，连忙打算追上去，却被陆青拉住了。
“别去，他很危险。”陆青对着她摇了摇头，满眼恳求的神色。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戌卫队、丞相府的护卫队、被叫来的镇妖司支援都已经到了。
顾以北看着黑影消失在火光、月光、灯光照射的森林中。
腰间的铃铛响起，新的受害者出现了，京城南侧，正丰楼，伙夫邢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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